公元1402年4月下旬，燕王朱棣率军到达徐州，此刻已是靖难之役第三年。进入徐州的第一件事，朱棣便命人将城中的一座大石碑砸碎。

    之前，燕军与朝廷军队在此交战失利，守城的朝廷军将领们见敌军败退，大喜之下将这场胜仗刻石铭记，并在石碑上附上所有参与指挥的文武官员。如今，朱棣让人砸掉的正是此碑。口谕刚传达下去不久，朱棣忽然后悔起来，赶紧派人前去阻止。等使者飞骑到达现场，石碑已被毁去大半，仅剩碑尾寥寥几个名字。

    听了使者的回报，朱棣又怒又气，非常郁闷。他原本打算把碑上的名字全部记载下来，以后按图索骥将这些对抗他的人全部族诛，如今愿望大半落空，自然不乐。

    不久，燕军的先锋部队进逼至扬州附近，若战事顺利，接下来则南渡长江，而国都南京就要直面兵临城下的不利局面，朝野之间皆惶恐不安。因而，建文帝派往前线指挥作战的官员投降居多、战死沙场的很少。亦有人见机不妙，隐姓埋名出逃，这些人中有位叫程济的人，生平颇有传奇色彩。

    据说，朱允炆即位不久，尚未改元时，程济就上奏向他发出警告，北方将有叛乱，可能会在明年。那时，程济只是个地位卑下的岳池县教谕，人微言轻，朝中大臣们认为他得了失心疯，无人理会。年轻气盛的皇帝却认为程济有离间皇室骨肉的险恶用心，命缇骑将他逮捕进京，准备处以极刑。

    程济被押解到京城，朱允炆亲自问罪，程济提出请求说：“请陛下暂且把小臣收监，明年如果太平无事，小臣情愿就戮！”年轻的皇帝有些半信半疑，勾决处斩的御笔终于没有落下。次年正月，国家改元，定国号为“建文”，燕王朱棣果然在北方起兵。预言既已验证，程济自然没了性命之忧，从死牢里放出后，被派往曹国公李景隆的军中参谋军事。

    程济是陕西朝邑人，天生胆气豪壮，年轻时读书之余喜欢外出游玩，曾经遇到过一些奇人异士。某年，程济在歌楼中结识了位朋友，此人自称柳先生，双方相谈甚欢，遂成为至交。有一回，柳先生约程济外出踏春，归来时已经是午夜，两人踏月返城。

    当时城门早已关闭，程济打算挨着城墙歇息一晚，等天亮入城。到了城墙边，柳先生提着程济的肩膀轻轻一跃，越过高墙进入城中。程济惊骇莫名，交往这么久从不知柳先生竟有如此手段，偷眼见其神色自若，不敢开口多问。两人信步街头，跟前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，对他们却仿佛视而不见，无人上前盘查。

    两人走过一条街道，拐角处有几名精壮大汉正在牵马等候。壮汉见了他们拱手施礼，柳先生微笑着对程济说：“今夜月明星稀，时光静好，郎君何不再随我骑马同游一番？”程济点点头，壮汉立刻牵马上前。柳先生与程济各乘一骑，壮汉们在马背轻拍一下，两匹马瞬间如离弦之箭，疾驰而去。

    马背上极其平稳如履平地，程济却被迎面的风刺得张不开眼，只得紧闭双目，听着耳边呼呼风声，任其驰骋。过得半盏茶工夫，听到柳先生呵止住马，程济睁开眼睛，马正停驻在一座荒庙外。庙外大树下坐着几位打扮古怪的人，在大声谈论着什么。这些人见到柳先生纷纷颔首致意，围着他相谈甚欢。程济侧耳倾听，他们谈的都是一些丹灶炉鼎、修仙问道的方外之事。

    大约五更时分，柳先生向众人辞行，程济借此机会问此处是何地。柳先生回答说这里是南直隶句容境内，距离县城十五里左右。说完随手捡起地上石子轻轻一弹，径直射进庙前石狮子口中。

    回到朝邑不久，柳先生找到程济话别，说自己修道有成，不能再游戏人间，勉励他用心读书。临行前，柳先生赠送程济一柄木手杖，口授他几句咒语，遇到危急时持杖念咒，可以逢凶化吉。

    几年后，程济考中了洪武朝的进士，因名次靠前被选进翰林院。由于句容跟京城近在咫尺，程济在京期间数次前往那座荒庙寻访，除了金刚口中仍然衔着那颗石子，从未发现柳先生的踪迹。

    洪武末年，程济翰林散馆后外放为岳池县学教谕。到任不久，有位云游道士前来拜访，程济一见之下大为欣喜，道士正是当年句容荒庙外遇到的几人之一。谈起柳先生，道士亦不知他的去处。在程济的请求下，道士为他耍了个把戏，让仆役站在百步之外，道士对他遥遥呵气。当时正是初春时节，仆役瞬间大汗淋漓，仿佛置身盛夏。过得片刻，道士改为吹气，仆役冷得手足颤抖，几乎冻僵。

    道士耍完，程济意犹未尽，接着请求说：“县学后院瓦砾堆积，早就想把它清理干净，苦于没有人力，能否请君代劳？”道士微笑说：“这等小事易如反掌！”于是让程济把后院紧闭，不许闲人出没。后院刚关闭，但听得其中人喊马嘶，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又安静下来。这时，道士示意程济把门打开，只见院中瓦砾全无。

    道士盘桓半日便即告辞，程济苦留不住，想要赠送些财物，又担心会有所冒犯，最后把柳先生的那根木杖当作礼物。道士欣然接纳，谁知双手刚接触到木杖，急忙缩手弃置在地，大惊道：“杖身炙热如火，看来我和它无缘。来年北方大乱将至，天下将有变更，愿郎君好自为之！”

    燕王朱棣进军徐州前一日，有人看到程济半夜时在大石碑前再三拜祭，时人莫测其意。等到石碑被毁，人们恍然大悟，程济却已不知所踪！